今年是南汉开国皇帝刘岩之墓——南汉康陵遗址考古发现20周年，近日，南汉康陵向公众正式开放。大家可能会对教科书中几乎没有提及的南汉感到很陌生，值得专门谈谈。

五代十国是晚唐藩镇发展之后的必然结局，藩镇自立为帝为王，在北方是五代前后相承，在南方是十国长期对峙，南汉就是十国之一，也是由藩镇发展而来。

南汉刘氏皇室的来源有三种说法：一是自北方南迁，二是阿拉伯后裔，三是岭南俚僚之族，无论是哪一种来源，刘家最初都是商人。开国皇帝刘岩的祖父刘安仁在岭南经商为生；刘岩之父刘谦以军功得任封州刺史，娶了京兆大族韦宙之女，家门提升，仕途顺畅，在封州招兵买马，为儿子们打下坚实基础；刘岩兄长刘隐逐步夺取岭南，获任清海军节度使、南海王，到刘岩手上称帝，建立南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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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岩迷信祥瑞符命，经常改名，有刘陟、刘纻等多个名字，甚至称帝之后还自己造了个字䶮（上龙下天，yǎn），用作名字，以象飞龙在天，为了便于理解，本文中一律称为“刘岩”。

他趁着中原纷争，称帝建国，是南汉的开国皇帝。刘岩后长子刘玢即位，但刘玢很快被其弟刘晟谋杀，刘晟当了十几年皇帝，死后长子刘鋹即位，又过了十几年，南汉被宋军消灭。

刘家在唐末崛起的关键一步，就是刘谦娶了高门士族韦宙的女儿，得到士族的支持和士人的好感，也有了质量较高的家庭教育。刘谦死后，刘隐、刘岩兄弟再接再厉，重用赵光裔、杨洞潜、王定保等杰出士人，一统岭南，打下了南汉的江山。

不过，到刘岩晚年，开始疏远士人，亲近宦官，到刘玢、刘晟、刘鋹时期，愈演愈烈，最后发展到士人乃至僧道想要被皇帝重用，就必须先把自己阉了，不然没戏，或者皇帝喜欢谁，会把他先阉再用，有些直接就感染死掉了，确实很荒谬。有些历史读物会提到这一点，但对这个过程的描述过于简单化、戏剧化，实际上背后有深厚的原因。

宦官是皇帝的私人，代表的是皇权个人化、随心所欲的一面，士人则是朝廷大臣，代表的是政府权力体系化、理性化的一面。从总体上说，皇帝重用宦官都是为了加强皇权，让自己行事更加随心所欲，疏远士人则是为了打压有规则的政府权力，去除滥用皇权的障碍，南汉也不例外，不过背后的背景比较复杂。

南汉皇室与士人的决裂，主要是因为他们稳占岭南之后胡作非为，与士人的价值观严重冲突。士人们重视忠节礼法，希望刘岩敬事中原王朝，刘岩却悍然称帝；士人们重视家庭伦理，刘晟却弑君杀兄在先，遍杀诸弟在后，其子刘鋹也亦步亦趋，杀戮昆弟，士人因此对南汉皇室离心离德，南汉皇室仗着僻处一隅、没人来打，因此也不把士人当回事。

另一方面，士人中才具最突出、最有雄心壮志的那一批如韩熙载等，基本上都投奔了南方诸国中最强大的杨吴-南唐（南唐篡杨吴之帝位建国），为杨吴-南唐出谋划策，反攻中原。投奔南汉的士人则比较佛系，没有野心，主张息兵安民，但南汉皇室有野心，拿他们跟杨吴-南唐的士大夫一比，就觉得他们不够忠心，或者至少不够卖命。

南汉皇室不论族属来源是前述的哪一种，长期待在当时开发度不够的岭南，都深染百越的风气，较难对读书人具有发自内心的尊重。

同样是由于岭南的社会风气，南汉皇室对阉人倒是天然亲近。原来，在唐代，岭南就是阉人的重要来源地，唐代著名宦官杨思勖、高力士、仇士良等就都是岭南人。岭南官吏看见可爱的小男孩，往往就抓去阉了进献宫廷，讨好皇帝。

这种阉人在岭南被称为私白，或者囝。唐人顾况有首诗《囝》哀叹这些可怜的小男孩：

囝生闽方，闽吏得之，乃绝其阳。为臧为获，致金满屋。为髡为钳，如视草木。天道无知，我罹其毒。神道无知。彼受其福。郎罢别囝，吾悔生汝。及汝既生，人劝不举。不从人言，果获是苦，囝别郎罢，心摧血下。隔地绝天，乃至黄泉，不得在郎罢前。

诗中的臧、获、髡、钳指奴隶，郎罢是福建人对父亲的称呼。这种场景，确实是令人发指，但是这也造成岭南阉人数量很多，而且大家习以为常，并不把被阉割当成耻辱，不把阉人当成另类，且阉人中还有一些颇有文武才能的，如堪称名将的吴怀恩、邵廷琄、潘崇彻等。

所以，当南汉皇室想要打击文官政府的时候，阉人就显得特别地好使。

一来阉人是刑余之人，中国没有阉人当皇帝的传统，他们无法谋朝篡位；二来岭南阉人数量多且不甚被歧视，使用的阻力较其他地区为小；三来阉人里还有些有才的，而且他们的才能是南汉皇室想要的军事才能而非政治才能，政治才能需要权力赋予施展空间，必然会跟皇权专制产生冲突，军事才能却不一定。

此外，南汉皇室也把一些宫女封为女侍中，参预政事，和宦官一起组成内朝，帮皇帝集权，与外朝士人势同水火。

南汉就这样在不归路上一路狂奔，等到帮助刘岩开国的元老重臣纷纷谢世，刘晟专门选一些文学优长但缺乏政治才能的人当宰相，仅用来装饰门面，士人更加不是宦官的对手。

到了刘鋹时代，外朝士人已经基本无权，政务之权都决于内朝宦官，而且内朝宦官也内卷，正直有能的宦官如邵廷琄、潘崇彻等纷纷遭到迫害，或死或罢，德才卑下的龚澄枢等宦官掌控政治，令南汉每况愈下。加上刘鋹自己横征暴敛，大失民心，在宋军的攻势下自然就土崩瓦解，不堪一击了。

不过，南汉也并非一无是处。直到刘晟时代，虽然南汉国王生活奢侈，政治堕落，但没有像刘鋹那样故意祸害老百姓，民间尚称安定；南汉君主也没有一个穷兵黩武的，兵役征发给老百姓带来的负担不重；刘隐、刘岩兄弟都积极招引海商，创建良好的营商环境，刘晟、刘鋹虽然有杀商人夺货物、暴征商税等劣迹，但总的来说对海贸的管控远不及中原王朝，所以直到刘鋹横征暴敛、凌虐百姓之前，南汉民间相对富裕，矿冶业、陶瓷业得到很大的发展，对之后的发展具有深远影响。

南汉皇室因为笃信宗教，对佛道二教也大力扶持。

南汉在广州城周围仿二十八星宿修建二十八寺，铸造质量精良的铁塔等，禅宗的云门宗即是云门文偃在南汉的韶州创立。

道教则不但为皇家炼丹，而且深入民间，南汉百姓交易时都用道教神灵作保，来警示对方不要违约，发展了守护商业的功能。刘岩的康陵，地表有圜丘式陵台，恐亦有登山升仙的道教意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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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治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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