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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诗词中总不乏豪情壮志,却更多伤春悲秋、哀叹古今,我们如何理解诗词中的焦虑与孤独?我们如何面对人生中的晦暗与沮丧?为什么古诗词穿越千年还能疗愈今人?
也许,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骆玉明能够为我们解答。
作为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的明星教授,骆玉明在B站的古诗词课已有累计超25万名粉丝,还因讲解“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”时一句“女生不要上文学的当”的劝诫火上热搜,相关视频至今已有130多万次的播放量。“这样下去我要成网红了。”他笑。
(相关资料图)
(图/视频截图)
那些年轻人的焦虑,诗里早有答案
何谓爱情与crush?“既有《关雎》这样明确指向婚姻的具有理性和德性成分的恋爱,也有《野有死麋》那样更有野性的、表现得更为直接大胆的恋爱……它没有负担,两个人碰到了一起,这个时刻很美好,就美好一把,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。”
何谓爱而不得?“生命的完美性并不是在得到结果,而是在追求理想的过程。所谓完美,是我们在追求完美。”
何谓友谊?“时光流逝所带来的对生命的焦虑和恐慌,如果有一种力量就算不能使它消失也能够降低这种悲伤,那就是友情。”
何谓打工者的漂泊?“我们在世上走过的所有的路,好像没有一条路是回乡的路,我们只是在世界上漂泊。”“在苍茫的天地之下,在风雪的夜里,人们孤独地走在这个世界上……当你在四顾无亲的时候,当你在落魄甚至绝望的时候,有一个朋友在等你吗?有一个小屋子在等你吗?有一盏灯在等你吗?”
何为孤独?“一方面,它给人带来压迫与焦虑。另一方面,它是我们体认自我的一种方式,当我们越是感受到自己的孤独,我们也就越是感受到我们自身的独立性的存在。我们的独立性不能被世界上任何东西融化的时候,我们是最孤独的。”
B站上的骆玉明课为复旦大学的通识课,于近日集结出版。(图/《古诗词课》书封)
我们为什么焦虑?“一旦个体性变得强烈,个人要凭借自身的精神力量,面对整个世界,面对生、面对死、面对宇宙,这时候焦虑会变得很严重……如果有解脱的门,《古诗十九首》给你开了几扇,亲情友情,饮美酒,追求荣名。建安诗歌,曹操、曹植有更大的‘门’,追求不朽,‘天下归心’。阮籍跟你说,这些‘门’是假的,全走不出去,你就一个人坐在晦暗中去想你的人生吧。这时陶渊明来了,他给你打开完全不同的一片天地,豁然开朗……陶渊明其实也焦虑的,他只是创造了一种诗境。”
年轻人为什么喜欢骆玉明?也许不是“金句制造机”那么简单。他讲的大多是人们熟悉的诗歌,却给出了更宽广、更贴近生命本质的解读。同时,他不进行价值判断,无论是家国情怀,还是小情小爱、享乐主义、人生焦虑、颓废黑暗,照单全讲。
“我想让学生尽可能真实地去认识这个世界。”他说,包括沮丧的那部分。
同时,他又怀着朴素的“善意”,正如走红的那句“女生不要上文学的当”。他也曾在讲完名句“此情可待成追忆”后,提醒“不要以为他对爱情忠贞”;在讲“不知江月待何人”时,大方回应“每一个人都是被这个世界所等待的……我正是月亮所等待的人”,温暖无数人。
骆玉明
有网友听他讲《诗经》,从头听到尾,泪流满面。骆玉明从不吝啬调动自己的生命经验来体悟诗歌,也许正是因为这样,他的体悟才情感充沛,讲解也有了画面。
骆玉明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,初中没毕业就去崇明岛插队了,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,他以阅读为劳作后的慰藉。1975年,他考上了复旦大学的工农兵研究生,后留校任教。
回答一个关于“孤独”的问题时,他分享了自己一个延续几十年至今的习惯:呆坐着度过长夜,偶尔喝茶、看书,一直到天明。
若孤独不可排解,坐到天明再睡觉。若人生终无法摆脱焦虑,古诗词何以抚慰今人?
生活是生活,文学是文学
新周刊:“女生不要上文学的当”火上微博热搜,你是否也认为文学具有一定欺骗性?
骆玉明:不能说欺骗,我觉得“构拟”这个词更贴切。文学的世界,它是一种构拟,是作者想象的、构拟的世界。一个诗人会构拟一个非常热烈的、纯洁的爱情,但他其实并没有经历过这种爱情。
(图/《傲慢与偏见》)
比如元稹的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,这种非常动人的诗词,它不虚伪,因为它是诗人在此时此刻表达了一种很真实的东西,但它又是虚伪的,因为它和作者在日常生活中的人生态度、行为方式是无法对应的。
生活是生活,文学是文学,文学里面所表达的美的东西,在生活中会不会成为一种真实,是有条件的。我们需要有辨别生活和理解文学的能力,不要拿生活去否定文学,也不要拿文学去否定生活。
新周刊:这个视频广泛传播后,你感受如何?
骆玉明:我有点吃惊,我感觉我就说了句很平常的话,这也表明很多女生对这个问题很敏感。
我和朋友开玩笑说,这样下去要成网红了吧,有点不符合我的生活习惯了。我不太喜欢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,但是我在意一些朋友说读了我的话,觉得对生活不再那么灰心丧气,这让我很开心。
如何抵达诗歌的“深意”?
新周刊:你的诗歌解读治愈了许多人,如何读到诗歌中更深层的对生命的映照?
骆玉明:不要认为读诗只是在读作者的情感和人生经验。诗歌是一个公共空间,它不仅仅是属于作者的,也是属于读者的。
当你把自己的情感经验和生命经验注入到解说中去的时候,那么诗歌会以一种新的形态,就像一朵花,重新开放出来。这个开放出来的形态是跟你有关的,因为它包容着你的情感经验和生命经验。但前提是必须遵守语言的规则和历史,不存在无限的歧义和解读。
比如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”,你如果把它当作一个纪事,晚上有一个人回来了,狗叫起来,那它几乎不能说是诗。你还原这个场面,把你的人生经验融入进去,用你的方式来解释它,不违背诗歌的原意,这时的解读就是你跟诗人共鸣的结果。
(图/《鹤唳华亭》)
诗更重要的是一种象征的表达和启示性的表达。“夜归人”就理解成我们在世上的奔波和跋涉,那个白屋和夜里的那盏灯,就是对于世间的跋涉者无望时的一个等待、一个安慰。它是自然而然的,这个诗歌的象征表达,就是诗歌的空间。
新周刊:你是如何选择《古诗词课》里的诗词的?
骆玉明:首先是能体现一个诗歌史的基本的脉络,其次是横向上意义的拓宽,选择这个时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,能够体现出中国文化的一些内涵,即中国人的看待世界的方法。这些文化传统并不是一个过去式的东西,它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,具有强大的生命力,并且仍然在影响我们的生活。
我尽量选了大家熟悉的诗歌,是减少需要解释的时间,把熟悉的诗歌讲得让人不熟悉,让人产生很特别的新鲜感。
新周刊:也有一些比较享乐、虚无,甚至颓丧的诗被选进来,比如《山有枢》《回车驾言迈》、曹植的《名都篇》,为什么?
骆玉明:曹植的《名都篇》那种富家子弟纵情享乐的生活,《山有枢》牵涉到中国文学里的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,借由这些作品产生比较宏大的话题,来了解我们的文化传统,我觉得是有意义的。
过去的文学,在一些特殊的年代甚至整个文学史中,道德和价值评判过于严苛。道德和价值判断是存在的,就像过筛子一样,但如果这个筛子筛除的能力特别强,那些有创造性、有生命力的,在历史上非常有价值的东西就全给筛出去了。那么宏大的一个艺术世界被你筛除到最后只剩下那些干巴巴的东西,那么是筛子的问题,还是作品的问题?
(图/《长风渡》)
新周刊:最近《长安三万里》掀起了很多对唐诗和李白的讨论,有网友认为里面的李白过于狂放不羁,不像正常人。盛唐李白,是一种时代特征还是个人性格?李、杜齐名,但中晚唐和宋代诗人,越来越多学杜甫,李白后来人不学,可能也学不来,为什么?
骆玉明:电影我还没有看,但我也曾想过做一个唐代的游戏,因为唐代很丰富。李白是盛唐文化特征的集中体现,但李白只有一个,没有人真正像李白。
首先唐代文化是多元和开放的,这种多元性直接就体现在李白身上。不管他是汉化的胡人还是汉族,他跟很多普通的诗人不一样,他出生地在吉尔吉斯斯坦,然后到四川。他家里非常有钱,他在江淮一带游历一年就花掉了20万,有一个说法,他爸是在丝绸之路上做国际贸易的,他生活在丝绸之路上,这是可能的。
第二,唐代是一个国力非常强盛的时代,疆域非常广阔,唐、宋都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王朝,但宋的版图不到唐的版图的1/3,同时唐代对于各种宗教都相对比较宽容,李白自己就是个道士。
我们把这些要素——一个强大的和自信的时代,一个特殊的、宗教道教流行的时代,一个艺术气氛非常热烈、整个社会都热爱诗歌的时代,以及他多元、经商、从小接受的教育并不是很正统……这些东西全聚集在李白身上,所以他是盛唐文化许多特征的集中体现。
(图/《长安三万里》)
但是像李白的诗人是没有的,为什么?唐代文化的特征如此强烈地全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,在别人身上集中不了他这么多。
李白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。李白是一个重感情的人,但他从来不会被感情拖累,不会停留在一段感情上。“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”用情很深,但不沉重、不阴郁,他是一个自由而飞扬的诗人,一个热烈享受人生的诗人,这正是李白的特点。老停留在一个感情上那就变杜甫了。
在李白看来,美好的人生首先要做官,但一步一步往上爬很累,不美,所以他设想的是“白衣卿相”,简单说昨天还没考上公务员,明天就做大官了,然后“功成拂衣去”,一甩袖子,走到山水之中。他要游山玩水,采药炼丹;他还要广交朋友,他曾经救助过好多朋友,这不仅仅是个美德的问题,还是个美感的问题,是一种自我欣赏;他还要品尝天下的美酒……
这些东西聚在一起是人的生活吗?不真实吧?可他觉得人生就必须是这样的,他在描述人所向往的、人所期待的最好的可能性。
“李杜优劣论”是中国文学史上争论最多的话题,通常人们年轻的时候会比较喜欢李白,到了中年以后就会更喜欢杜甫,有一位女作家在文章里写到:杜甫在你的中年等着你。我觉得生命是很丰富的,我们可以在这个时间喜欢杜甫,在那个时间喜欢李白,或者在这个时间喜欢陶渊明,那个时间喜欢阮籍。
当代人的焦虑与孤独,何解?
新周刊:你对阮籍的诗及其中的孤独、焦虑有过较深的体悟,你认为他的焦虑和孤独,和当代人的这种焦虑和孤独是一样的吗?
骆玉明:每个人的生命焦虑当然都有他的时代性。比如阮籍的焦虑和他所处的时代、他的个人境遇息息相关。但是生命焦虑它还有一种共同性,它最大的共同性就是生命本身的悖谬。人在世上的存在,它本身就是一个悖谬的东西。人要寻求生命的意义、寻求生命的价值,这个过程是否能得到一种明确的、肯定的回答,这很难讲清楚。
中国的诗歌到了阮籍就变得很沉重了。因为他的诗歌里有一种很深的、对生命的一些根本问题的思考,他的诗让你感觉到一种晦暗的色彩。在阮籍看来,生命是没有解脱的可能性的、没有意义的,是从焦虑走向死亡的。我用叔本华的一段文字跟他做对照:生命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从焦虑走向死亡的过程。
(图/《家庭作业》)
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在于阮籍凝视了这种晦暗并且深刻地去思考它,这里面表现出来一种精神力量,他是有精神力量、有能力去思考、揭示这个问题的,而揭示这些问题的意义在哪里?
我们真正深刻地去理解人生,理解人和社会、人和历史的关系,然后在这个过程里面,我们自己确认生命的价值、确认生命的意义。
它表达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反面——描写生命的晦暗,它所表达的却是追求晦暗生命的光明。鲁迅的《野草》里面有很多晦暗的东西、很压抑,因为鲁迅的文学在精神根源上跟魏晋是有非常大的关系的,他本身也喜欢魏晋文学、喜欢嵇康,但我也看到《野草》中人对生命美好的期待与赞美,也是很迷人的。归根结底,我们凝视生命的无望,并不是一种懦弱的行为。
新周刊:这种深刻的焦虑和孤独,如何排解?
骆玉明:首先,我觉得不需要把所有的那种生命的焦虑和不安都否定掉或者排除掉,排除不了。比如说孤独,人在根本上就是孤独的,我们时时刻刻能够体会到。有时候很多好朋友在一起非常热络、场面非常热闹,忽然你就觉得你跟什么都不相关,它是与生俱来的。
(图/《晨曦中的女孩》)
接受这些东西,找到使你的生命获得一种安定,甚至变得比较美好的方法,比如我到现在为止,我晚上基本不睡觉,就喜欢一个人坐着,什么也不干,或者偶尔看书、喝茶,到天亮再睡。
我们要相信自己有一种力量,在认识生活的同时去热爱生活。
即使你认为生活是无望的,生活里仍然会有很多美好的东西,就像苏东坡说的,哪怕一无所有,还有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。生命无论遭受多么大的挫折、遭受多少失败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,生活也不是真的没有意义和无趣的,我们要培养我们自己,要有比较宽广的胸怀。
(图/《海岸村恰恰恰》)
新周刊:有具体的方法吗?
骆玉明:我们可以爱人,爱你的家人、爱你的朋友,我们不能像鲁迅,“无尽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跟我有关”,像杜甫那样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能够爱身边的人,你的生活就会比较稳定。
我常说要追求一种稳定的人格,不管你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,你有一个对自己的理解和期待:我希望我是这样的人,而我一旦选择我是这样的人,我就是不可改变的,任何外界的否定,都不能否定我。
还有,欣赏艺术也非常重要,艺术让人回到生命当中非常美好的东西,文学、艺术、音乐、诗歌,都会给我们带来很多。
我们还可以去“寻欢作乐”,中性地去理解这个词,从各种各样的合法途径寻求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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